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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佳茹:从“江南大儒”到“海上羞客”——钱振锽的抗战诗歌

2025年07月01日

  近代士人群体的思想变化和人生选择折射出了中国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艰难转型,钱振锽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他生于光绪元年,卒于抗战胜利前一年,他在历史汹涌的大浪中以笔为剑,展示了传统士人的守节气志。

  钱振锽(1875—1944),字梦鲸,号谪星,后号名山,人称“江南大儒”,旧阳湖县(今江苏武进)人。晚年因避难流寓沪地,自署“海上羞客”。他是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曾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刑部主事,任上屡屡直谏上书,希望匡正时弊,以“挽回时局,实力自强”。宣统初年(1909),他因感世衰道微而挂冠南归,在故乡“寄园”授徒讲学,自此以读书、著书、教书、刊书为务,以金石书画为遣,其桃李遍及天下,墨泽流芳至今,及门弟子有谢稚柳、谢觐虞、邓春澍等。

  钱振锽在文章、书法、绘画等方面均有非凡造诣。他本人尤重诗歌,在《病危纪梦》诗中说:“我以诗事天,不得无诗死。气急言语尽,尚有心在此。”岁时流转,风雨苍黄,钱振锽始终未变的是一颗滚烫的诗心:“万物要须皆得所,百年何日可无情。读书折角浑闲事,也为人间造不平。”(《赠人》,收入《海上羞客诗》)物有不平则鸣,人有不平则诗,这是他诗歌创作的内源动机,也是他的诗作饱含现实主义精神的原因。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钱振锽于《黄埔(南京)》杂志发表《必战》一文,激励全国上下誓死抗战、绝不妥协。他谈到:“今日之事与光绪甲申、甲午、庚子实无少异。”这篇文章充分彰显了钱振锽自始至终的主战立场,以及其矢志不渝的爱国精神。此文一气呵成,谈古论今,以史为据,为抗战擎旗击鼓,同时声色俱厉地批判主和的论调:

  曾国藩之始出于楚也,尝屡挫而卒用成功,及夫天津之役,则不复敢轻战矣。李鸿章以上海一隅,破数十万必死之贼,及夫日本犯琉球,犯朝鲜,法犯越南,则以实无把握辞矣。方其始也,无可和之理,迫之以不得不战,而志不得不一。……战者死事,必于死中求生,而后有胜理,不至于死中求生,则志不敌,而心不一,吾以为项羽之沉舟破釜,王镇恶之汇舟渭水,即兵家之把握也。

  1938年,因故居毁于兵火,64岁的钱振锽避难至沪上,迁居桃源村21号(今上海徐汇区复兴中路)。以老残之躯,不能亲上抗日前线杀敌,只能退居夷场,他以为可羞可耻,便自号“海上羞客”。他的书斋制有一联:“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初因避地,遂去人间。”在这间狭小逼仄的屋子里,贫病交加的钱振锽坚守民族道义之“黄”,始终为抗战振臂呼号。他还鼓舞青年投身军戎,拼杀战场:“三月春风戏马台。一时飞将尽奇才。醉中跳罢天魔舞,却上层霄瞰敌来。”(《从军乐》,收入《海上羞客诗》)希望激发起亿万民众奋起战斗、安邦定国的意志和决心。

  在钱振锽的抗战诗歌中,最独特的是一系列代拟闺音的歌行,以《槿花娘有序》《索夫团》《千女缝》为代表。这些作品以抗战时期的日本女性为叙事主体,通过描写她们短暂凄苦的人生,力图激起日本民众反对侵略、反对战争的共鸣。

  以《槿花娘有序》为例,该篇于1933年发表于江苏常熟文学刊物《虞社》,记载了一位长崎女子吉富槿花娘的故事。她于16岁往来宁沪为倡,27岁嫁与沪商,设酒排间于北四川路。槿花娘流离中国,历经艰难劫火,早已将中国当成心安之故乡。她利用在酒馆接待日本军士的机会和自己的身份优势,套取日军机密情报,帮助中国军队作战,最后事情败露而被俘,为中国的抗战捐躯。面对日军的诘问,槿花娘正色反问道:“我既为中国人,理合助中国,卖国之说,我不受也。又况尔曹残酷太甚,我实不忍。尔曹自号文明,文明安在?”这则故事,钱振锽自述是从“日本人杂记”中看到的。据考,槿花娘之本事应发生于1931、1932年之间的上海江湾一带,正值淞沪抗战时期。

  诗中的槿花娘既是美丽的,“当泸卓文君,颜色若朝阳”;亦是智慧的,“儿家压酒有深意,要使此属输肝肠。赚得机密语,走报蔡中郎”;更是有情有义的,“我有此心不能降,得正而死奚所妨”。钱振锽将中国人民对侵略者的痛恨和鄙夷通过槿花娘之口代为宣出,为槿花娘歌哭,高呼国人要浴血奋战:

  淤泥生青莲,介虫含夜光。
  一朝蹈仁义,万古流芬芳。
  嗟我神明胄,努力当自强。
  慎勿自残贼,愧此槿花娘。

  钱振锽为上海淞沪抗战写下的长歌还有《索夫团》(《虞社》,1932),描写了一群因丈夫被征往前线生死不明而共同寻夫的日本女性:

  索夫团!索夫团!天沈沈兮海漫漫,扶桑枝头白日寒。万家一哭兮伤心肝……儿家容貌胜如花,征人性命轻于草。生离已痛割肌肤,死别何堪度昏晓。

  他希望通过诗歌感化日本普通人的良知。周雍斋评钱振锽此类叙事歌行有“慷慨激昂”之音,“如沪上一役,先生赋《索夫团》一首,大有铜琵琶铁板之概”。

  《千女缝》(收入《海上羞客诗》)一诗写于1938年迁居上海后,同样是以征妇之怨为主题,讲述一位日本女性因国家发动不义之战而痛失爱人的故事,“倭奴性命如草贱,倭妇颜色如花浓”,他在诗中将中国军队描绘成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岂知大恶天不容,天威一震来刚风。千雷万霆并一击,尽斩魑魅驱蛇龙”,以此为本国将士提气。夏承焘与钱振锽素有书信往来,亦感佩他史策丹心的民族气节和忧时忧民的仁义精神。在报上见到《千女缝》一诗后,激忿填膺,并抄寄自己的《护身符》一诗应和。

  遗憾的是,就在抗战胜利前一年,钱振锽因胃溃疡病逝。夏承焘在雁荡山中得闻讣音,伤心不已,写下缅词《浣溪沙》:

  纳纳乾坤屋两间。市人不识此孱颜。胡尘侧帽看花还。未死已知龚胜洁,不归更比子卿难。梦中耸膊尚如山。

  钱氏一生守节抗日、济苦怜贫,却未能亲见日寇投降、河山清定、黎民安居,何其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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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邹佳茹(作者单位:bet36体育在线中文系)

来源文汇报

编辑丨王蓝萱

编审丨戴琪